第1章 黄历凶日大篡改

蝉鸣声撞在老式挂钟的黄铜摆锤上，碎成一片片金箔似的阳光，在褪了色的水磨石地砖上跳格子。糖糖踮着脚趴在红木供桌上，肉乎乎的小手在玻璃台面上印出五个月牙形的汗印，恐龙玩偶唐不克歪着脑袋卡在关公像和香炉之间，塑料尾巴扫落了半截线香。

"糖糖！"厨房传来瓷碗磕碰的脆响，蒜香味混着外婆的吴侬软语漫过来，"不许碰供桌！你太姥爷看着呢！"

五岁的女孩充耳不闻，蜡笔在指尖转出残影，金色笔尖在空气里划出流星般的轨迹。她盯着墙上那本毛边泛黄的黄历，六月十七日那栏用蝇头小楷写着"忌出行"，墨迹洇开像条盘踞的小黑蛇，吐着信子朝她扮鬼脸。

"宇宙需要......"的舌尖从缺了门牙的豁口探出来，在唇边舔出一圈亮晶晶的口水印，"需要冰淇淋日！"金色蜡笔精准覆盖"忌"字，糖糖用沾着口水的手指把新写的"宜"字抹得闪闪发亮，香灰簌簌落在她的羊角辫上。

樟脑味突然浓得呛人。外婆握着锅铲堵在门口，深蓝色涤纶衬衫的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供桌上的铜铃铛："小祖宗！那是你太姥爷民国三十七年手抄的孤本......"

"唐不克说今天是奥特曼请客！"糖糖抓起恐龙玩偶当盾牌，塑料尾巴扫落了供桌上的香炉。灰白色的香灰瀑布般倾泻而下，在阳光里织成一张飘忽的网，笼住外婆瞬间煞白的脸——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正死死攥着围裙边，那里用红线绣着歪歪扭扭的"平安"二字。

"造孽啊！"锅铲"当啷"砸在地砖上，惊得窗台上的虎皮鹦鹉扑棱着翅膀首叫唤，"黄历是通天的梯子，你这叫、叫......"老人哆嗦着嘴唇，突然冒出句自创的俚语："叫往菩萨碗里倒麻辣烫！"

糖糖趁机蹿上藤椅，蜡笔头戳着黄历上新添的彩虹冰激凌涂鸦，彩色蜡屑雪花似的落在关公像的青龙偃月刀上："看！关公爷爷都流口水了！"她指的是供桌上那尊掉漆的神像，前天刚被她的水彩笔补了口红，此刻朱砂色的嘴唇正滑稽地歪向一边。

外婆的深棕色老人鞋碾过满地香灰，在砖面上拖出两道蜿蜒的痕迹。突然"嘎吱"一声，她僵在原地——糖糖不知何时把玩具橡皮鸭塞在了她鞋底，橡胶鸭嘴正咬着她的尼龙袜不放。

闷热的空气里飘来一丝薄荷味凉意。妈妈苏晓蔓斜倚在门框上，新做的酒红色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划出流畅的弧线："妈，您这跳大神的姿势够上抖音热门了。"她晃了晃手里的激光笔，红光在关公像的金甲上烧出个芝麻大的黑点，"糖糖，奥特曼总部最新任务——"

话没说完，整栋楼突然陷入黑暗。糖糖的惊叫与外婆的佛珠落地声撞在一起，老挂钟的摆锤发出垂死般的呻吟。黑暗中，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拂过糖糖的脚背，带着樟脑丸和陈年宣纸的气息。

当应急灯亮起时，糖糖发现指尖粘着片泛黄的纸角。供桌下的阴影里，露出半截印着"1953"字样的旧船票，边缘被蛀虫啃出锯齿状的牙印。

"死丫头又藏什么？"外婆的鸡毛掸子破空而来，扫落一串挂在窗边的千纸鹤。糖糖本能地攥紧纸片，却被苏晓蔓一把捞进怀里，妈妈身上的柑橘香水味立刻盖过了供桌的檀香味。

"妈，社区养生讲座要迟到了。"苏晓蔓把女儿架在腰间，像拎着个不安分的棉花娃娃，顺手将激光笔塞进糖糖的背带裤口袋，"王主任说今天讲怎么用艾草驱鬼，还要教大家跳五行健身操。"

外婆弯腰捡佛珠时，领口滑出的银链子上坠着枚生锈的船舱钥匙。糖糖瞪大了眼睛——那钥匙的形状和她手里的船票缺口完全吻合，齿痕间还沾着点点海盐结晶。

"不去！"外婆突然扯着嗓子喊，声音尖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"黄历说今天忌出行！"

苏晓蔓噗嗤笑出声，指尖划过被蜡笔覆盖的"宜"字，鲜红的指甲油在金色蜡痕上蹭出细碎的光："您宝贝黄历不是让糖糖改成吉日了？"

老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，涨红着脸去够墙上的帆布包。糖糖趁机把船票塞进唐不克的尾巴里，恐龙头顶的感应灯突然闪了两下红光，塑料眼珠在阴影里泛着诡异的绿。

等防盗门"砰"地关上，糖糖光着脚丫溜回供桌前。香灰堆里躺着个牛皮纸信封，封口处用浆糊粘着朵干枯的栀子花，花瓣早己褪成烟灰色，却仍固执地保持着绽放的姿态。

"囡囡亲启"——泛黄的信封上，钢笔字晕染成模糊的泪痕，像是被雨水反复冲刷过的墓碑。糖糖伸出沾着蜡笔灰的手指，在"囡"字凹陷的笔画里摸到粒细小的盐晶。

窗外传来知了歇斯底里的鸣叫，糖糖突然觉得唐不克的塑料爪子变得滚烫。她抱着恐龙玩偶缩进藤椅，看着阳光重新爬上关公像的刀尖，在"忌出行"三个字上劈开一道金色的裂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