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冷宫血
永昌二十三年的雪来得格外早,方灵蜷缩在透风的窗棂下,看着飘进殿内的雪粒子在青砖地上凝成冰花。断裂的指甲抠进掌心旧伤,铁锈味混着霉腐气息在齿间漫开——这是她被打入冷宫的第九十九日。
"贤妃娘娘万安。"
鎏金门槛外忽地漫进一缕沉水香,十二幅月华裙裾扫过结霜的地面。方灵不用抬头就知道,此刻程雪衣发间那支九尾凤钗正映着雪光,在她破败的素衣上投下斑驳金影。
"程贵妃踏贱地,不怕脏了蜀锦履?"方灵扶着斑驳漆柱起身,腕间铁链当啷作响。她盯着对方狐裘领口缀着的东珠,那原是去年万寿节慕容礼亲手系在她斗篷上的。
程雪衣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供案积灰的铜镜,镜中映出两人身影:一个云鬓散乱单衣染血,一个珠翠盈腮面若春桃。"姐姐可知,昨夜朱雀街斩了三百一十七人?"她忽然转身,猩红斗篷扫落案头半截残烛,"方尚书临刑前还在喊你的闺名呢。"
方灵耳中嗡鸣骤起,铁链猛地绷首撞在石柱上。她记得父亲总爱在书房悬那幅《雪竹图》,说竹节空心方有凌云志。前日狱卒送来的断指裹着血帕,小拇指那道陈年刀痕,是七岁那年她顽皮打翻砚台时父亲徒手接留下的。
"为什么?"喉间涌上腥甜,方灵哑声盯着满地碎烛泪。那些红蜡蜿蜒如血,渐渐凝成慕容礼大婚时龙凤喜烛的模样。那夜他挑开盖头说的"此生不负",此刻竟比冷宫寒风更刺骨。
程雪衣忽然笑出声,金镶玉护甲勾起方灵下巴:"我的好姐姐,你当真以为当年救的是落难皇子?"她凑近时鬓边金步摇垂珠簌簌,晃出一片冰冷的光晕,"那北狄细作如今正在陛下榻边,你方家通敌叛国的铁证,可都是他亲手呈的。"
方灵瞳孔骤缩。记忆突然撕裂——建元十西年上巳节,护城河畔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,颤抖着抓住她裙角的模样与慕容礼登基时抚过龙椅的手重叠。原来从初见便是戏,十载恩宠皆是局。
"时辰到了。"程雪衣接过宫人捧来的缠枝莲纹酒壶,鸩酒注入琉璃盏时泛着诡异的翠色,"放心,陛下念旧情,特准你与方氏全尸合葬。"她将酒盏放在积灰的供案上,铜镜突然映出窗外枯死的梧桐,枝桠间悬着方灵去年系的红绸早褪了色。
方灵踉跄着扑向铜镜,腕间铁链在青砖上拖出暗红血痕。镜中女子枯槁如鬼,唯有眼角那颗朱砂痣艳如泣血。这是慕容礼曾说最爱的"灵砂一点",此刻却成了刺入心口的刀。
"慕容礼...慕容礼!"她突然发狠般扯断颈间红绳,羊脂玉坠砰然碎裂。那是及笄那年他赠的聘礼,内里竟藏着米粒大的金印,滚落在地显出"北狄王庭"西字篆文。
程雪衣的绣鞋碾过碎玉:"姐姐现在明白,为何你献上的边防图会变成通敌书信?"她弯腰拾起半块残玉,突然狠狠划过方灵脸颊,"陛下说你这双眼最会骗人,不如剜了干净。"
血珠滴在琉璃盏中,鸩酒泛起妖异的红。方灵突然低笑,染血的手指抚过程雪衣锦绣华服:"你以为赢的是你?"她猛地撞翻供案,铜镜碎裂的瞬间抓起瓷片抵住对方咽喉,"这深宫吃人的规矩,我教你最后一课——"
话音未落,胸口骤然剧痛。方灵低头看着透出前襟的剑尖,玄铁纹路正是慕容礼随身二十年的龙渊剑。身后传来熟悉的龙涎香,却比三九天的冰凌更冷。
"灵儿,你太让朕失望了。"低沉的叹息混着血沫喷溅声,方灵望着穿透胸膛的剑刃,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初承宠,慕容礼用这柄剑为她削过雪梨。梨汁顺着剑锋流到他虎口,他说"甜吗",如今想来,原是淬了砒霜的甜。